他在想，以陛下驭下之严，张永又是东宫的老人，如果没有皇帝的首肯，他怎么敢私自通传消息？

他可不觉得自己已经和张永有了足够的相互信任，结成了某种政治联盟，所以这个行为一定具有政治含义。

战场上的事千变万化，有时候就是一个瞬间，一条人命就没了，他改变了历史走向，尤其改变了周尚文的人生，要是一不小心弄得这么个名将牺牲在战场上，那可就亏大了。

杨一清胡须翘了翘，“何事？”

周尚文有些无奈，皇帝似乎对此有一种执念。

他倒不是和文臣一般的心里，而是哪个将军打仗也不喜欢带着皇帝……那他娘的是多大的压力。

于子初回禀，“我们几个都还好，一些皮肉伤，周指挥使伤得最重。

身上三处刀伤，还好都不是要害。”

于子初聪明，开着玩笑说：“陛下，这我们八个胆子加在一起也不敢说呀。”

“这才对！”朱厚照指了指他，随后又问道：“你们抓到扎那的时候，他有说什么话吗？”

“嗯，都受伤了么？”

他脸色焦急，连坐都坐不下去。

“……其实有一个好办法，就是于勋贵之中，请国公爷……”

“怪朕，朕是心急着想要见你们，就忘了这一茬。

尤址，你去一趟太医院，简单说一下伤势，叫他们备上可能会需要的药过来。”

朱厚照摸了摸下巴，“你们有谁知道怎么在茫茫草原上寻找到敌人？”

“骂了朕什么？”

杨尚义是皇帝的爱将，周尚文等八人更有半夜入宫的幸运，就是他这个一方主将也有京郊等候的待遇，皇帝几番操作之下将他们这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。

“回陛下！”周尚文举臂说话，“臣是军籍，自小便是武人，从小到大所受的伤多到已经数不清了，几处刀伤，不碍事的。”

于是八人都点头。

朱厚照给他说得心里了凉了下来，“朕明白你的意思，从此后，鞑靼部必定不会与我军主力决战，也不会再上杨应宁的当了。”

“至于封赏的事，明日会在大宴上宣旨。

彦章，朕思来想去，还是要你去大同镇守。”

朱厚照轻轻的敲击木椅上的扶手，这确实是个问题。

万一打个败仗，搞成鸡飞蛋打，呵，那的确是不愁什么造反不造反的问题了。

杨部堂捏着这张纸条，烛火前的老脸面沉如水。

“是不是男人，叽叽歪歪的！”

前几天，王鏊、韩文、闵珪特地三人到侍从室递了条子，说有要事奏禀。

“部堂！”

朱厚照笑了笑，“这是好事。

敌人骂我们，说明我们打得他疼，成王败寇，有什么能耐战场上见真章，骂朕一句，有何用处？

这且不提，你们觉得扎那这人，杀还是不杀？”

双指夹着纸条在烛火之上燃尽，纸张消失极快，几乎瞬间就成了一缕白烟。

“降服不了就杀掉，这不必纠结。

朕的意思是，你们心里要有个这样的意识。

不过此事稍后再议，朕先见见他再说。”

“留下！”王鏊平时话并不多，但关键时候还是有主见，“朝廷的官由朝廷任命，没有圣旨，他不能带走一人！”

“额……”周尚文、于子初、谭闻义等人都有些愣住。

既然是皇帝授意，那么让这八将入宫就是有意要让他知道，其中不过两层意思。

一，这些人都在皇帝手中，其实是对他这种手握重兵的边疆大臣的某种警示；二，是要让他看看，顺从皇帝的人是什么样的宠幸。

“现在伤势如何？”

杨一清略有一丝烦躁：他来干什么。

别人都不提，先告诉了周尚文，其他七人虽说心服口服，但心里头羡慕还是有的。

“陛下，此事也不必过于心急，有宁夏之胜，西北可有十年安定。”

“就是捏造。

但是……”

他们一路走来，有些客套话此时便也不必讲了。

这世上，人心就是这样。

“那咱们便打到长城外面去！”朱厚照盘算着自己的年纪，掌握朝政，他这个岁数是可以了，但上马杀敌，怕还是小了些。

“臣等不敢。”

如果有这种心理产生，还是趁早行事。

宁愿君臣之间不讲什么感情，这件事也要做。

“朕还小，就不喝酒了，你们少喝些，不要过量就行。”

“骂朕了？”

……

“臣受陛下如此信任，岂敢不受？

！”周尚文也是一时激动，但话说出口才忽然意识到什么。

韩文自然也是赞同的，“臣附议。

且杨副总兵立了大功，朝廷要赏他，而非罚他，这又有什么不行？”

“让他进来！”

闵珪还在一边鼓动，“微臣以为这也是在保护杨副总兵，此次千牛堡一战，朝中大臣多对大明骑兵兵锋之盛感到震惊，就算微臣三人不提，朝廷当中也会有人弹劾杨副总兵，而且弹章只会越来越多，到那个时候，反而难以收场。”

他们进宫的同时，宫里也有一个纸条子出宫，去的是杨应宁的住处。

杨尚义到此时也没什么架子可摆了，“还请部堂不吝赐教。”

“边关的将领打仗，打不好是死，打得太好也是死，你的骑兵向北几百里，也可以向南几百里。

为何会如此，其根源不在朝廷制度，而在人心之间。

你也不要去怨谁，因为说到最后谁都是那三个字。”

“哪三个？”

“不得已。”杨一清站起来，背过身去，“老夫不管你心里怎么想。

但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对劲，最好多思考思考自己的错处，因为迄今为止，陛下做的所有抉择都是正确的。

这，也是为你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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