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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1章 香鹿山下(1/2)

草熏风暖,天高云淡。

一条官道自定鼎门起始、一路沿着洛水,向西南方向绵延开去。

途经香鹿山、灵山坳等处,约行八百余里,便可抵达长安。

当日小蛮掳走元季能,与李少辰二人趁夜纵马、赶去长安,走的便是这条南面官道。

这条官道与洛水贴合相依,一路山明水秀、风光无限,无论舟船车马,俱是畅行无阻。

后来二人在曲江池上,顺利将元载威胁了一番后,便横穿渭河、望着风陵渡、绕开函谷关、沿着邙山南麓折回洛阳。

这却是两都之间的北道,最是山高谷险、匪寨横行,平日少有官民打此而过。

将近巳时,香鹿寨往东二三里的官道上,人影绰绰,尘土四扬。

一阵暖风扫过,黄尘四散飞落,那如巨蟒般的一股人流,才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官道上。

人流是乌泱泱数百教众汇聚而成,几乎穿着清一色的绛红莲蓬衣、全都蒙着月白面巾,形成一道蜿蜒浩荡的红流。

红流划破青山翠色,显得十分醒目。

红流中夹着几星紫色,是洛阳城中三处祆祠中的麻葛。

麻葛身着紫色莲蓬衣,不停地在红流中前后穿梭、察看有无掉队的教徒,嘴里不时唱诵道:

“神主庇佑,圣女东游。

唯仁可表,唯德是求。

圣法博奥,传习诸州。

从善如流,嫉恶如仇……”

麻葛唱诵一句,祆教教众便随之唱诵一句。

声浪冲向洛水之上,在两面山间鼓荡,层层叠叠,经久不息。

便在数里之外,也能听得清楚。

正当教众唱着颂词、气势如虹之时,红蟒似的人流后面,一道同样身着绛红莲蓬衣的身影、正迅速靠上来。

这身影脚力颇健、身轻如燕,竟未带起多少尘嚣。

一面跑一面喊:“康麻葛、康麻葛!

等等我!

今早睡得过了头,方才去过祆祠、才知教中兄弟已经开拔……”

红流中一袭紫袍听到喊声、顿时驻足,将红流分成了两股,正是修善坊祆祠麻葛康赛因。

康赛因待那人赶至,才淡笑道:“夕小子,早便与你交代,若是睡过头、便不必过来了。”

来人却是重伤方愈的杨朝夕。

因跑得过快过急,额上已腾起一层细汗:“那怎么行!

我爹说过、不论信哪路神仙,皆是心诚则灵。

大家都来迎圣女、偏偏我没来,岂是不要被神主怪罪?”

康麻葛听罢、会心一笑,眼角的皱纹似又深刻了许多:“既来之、则安之,跟在队伍后面罢!”

杨朝夕这才松了口气,自觉缀在红流尾端,一边走、一边学着其他教徒那般,高唱起颂词来。

脑中浮荡着的、却是今日早起时的那番画面,不禁又纠结起来:

自通远渠重伤昏迷后,杨朝夕便在方府住下。

浑浑噩噩间,似是有许多人去了又来、来了又去,为他清洗创口、敷上伤药、裹上白纱。

更间杂着惊呼声、劝解声、吵嚷声、哭泣声……声声搅得他心烦意乱。

后来神志渐复,才隐约感到、有个女子似乎一直不曾离开病榻。

开始只是喂些汤药,渐渐加入了肉粥,直至擦洗换药、接屎端尿……可谓照料悉心,体贴入微,才令他免遭了“金创痉”的折磨。

首次醒来后,体内气息渐稳。

一呼一吸间,先天、后天二气便沿着小周天轨迹,急速奔涌起来。

有的二气溢出毛孔、在他全身皮肤间游走。

一遇到大小创口,便如群蚁附膻一般、将创口团团裹住。

紫金之色从二气中析出、覆盖在开裂的皮肉上,慢慢温养着这些创口。

中途,那女子和府中仆婢合力,替他换过两次金疮药。

看到他飞快痊愈的身体,除了有些面红耳赤外、也不禁啧啧称奇。

三月十五这日清早,方府中鸡鸣三遍后,窸窣的动静开始在院中响起。

仆婢们洒扫、烧水、煎药、烧饭……一切忙而不乱、井然有序。

杨朝夕一连几日昏昏沉沉,听到鸡鸣后,立时便头脑清明起来。

待他张开双眼,却见榻前女子一阵慌乱:樱唇紧咬,螓首低垂,双颊飞起两抹红晕,一双柔荑玉手藏在身后,似是抓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。

“覃师妹,这几日辛苦你了!

若非你不离榻前、昼夜看顾,我……我岂能好的这般快?”杨朝夕知她心意,却又不知说什么好。

但承她连日悉心照料,心中感激之情、却也溢于言表。

“都、都没什么啦!

我家中养的猫儿、雀儿闹病时,也是这般照看的……杨师兄,你当真全好吗?

可别一时逞强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。”月希子覃清这才将头抬高了些,只是一双眼睛左顾右盼、不敢与他对视。

杨朝夕撑着坐起,神思内敛,意念散开,又细细“内视”了一番,才畅然笑道:“都是皮肉伤,现下已经全好啦!

只是你家的猫儿、雀儿,想来要更金贵一些。”

覃清闻言,嫣然一笑:“那是自然!

我家的猫儿雀儿,可是西域胡商带来的异种。

有银子也未必买得到!”

杨朝夕正要附和两句,却忽地一拍大腿:“覃师妹,我昏睡了几日了?

今日又是初几?”

覃清见他说得郑重,顺口答道:“今日是三月十五。

杨师兄自三月十二那日、在唐师姊这住下,已是三天了。

有什么不对吗?”

杨朝夕连连叫苦:“糟了!

糟了!

洛阳公门已暗中集结人手,今日便要去城西外十里、阻截祆教圣女入城。

通远渠惨祸一出,这些公门之人更不会善罢甘休!

再加上太微宫、世家豪族推波助澜,只怕又是一场惨祸……不行,我得去看看!”

说罢,杨朝夕已翻身下床、寻了靴履就要穿上,覃清一把拉住:“不要去!

杨师兄,你重伤刚好,怎么可以再去那是非之地?”

杨朝夕顿时急道:“现在时间还来得及!

去得晚了,只怕又要给两边的游侠们收尸了……你快放开师兄。

咦?

你拿的什么?”

覃清顿时俏脸通红,原来方才情急之下、竟忘了两只手上还攥着东西。

此刻忽然暴露,竟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。

杨朝夕奇道:“这金剪刀还说得通,可以剪开捆成死结的白纱。

这一绺头发又是干嘛?

怎么有些像是我的……”

覃清一时难以辩解,只好顿足嗔怒道:“哪里是你的头发?

我、我剪自己的头发来玩,不可以吗?

你爱去便去,死活与我无关……”说着,眼眶又红了起来。

杨朝夕心中急躁,也未去细想。

见覃清不再阻拦,连忙趿了乌皮六合靴、拽起一只包袱,飞也似地跑出了客房。

那包袱中,便是几日前从康麻葛那讨来的教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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