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五章 长夜(1/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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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夜,是天玄门最漫长的一夜。
所有门人都忙碌不休,或是在救治伤者,或是在为死者收敛遗体。
小竹他们虽有心归还紫霄剑,并且询问“云生镜”一事,但也不能急于一时。
在元虚长老的安排下,四人被指引入偏殿的客房休憩,可面对此种情势,又有谁能安然入睡?
夜凉如水,万籁俱寂。
明明已至夤夜,小竹却无半分睡意,她推开木窗,靠坐在窗边望那一轮弯弯的弦月。
年幼时的她,最喜欢那一轮玉盘似的圆月,许多美好的童年记忆,都与明月有关。
她记得元宵佳节,细雪纷纷,师父会将她扛在肩上,带她去镇子里看花灯,五彩缤纷的宫灯莲花灯兔儿灯,每个都让她惊喜万分,舍不得移开眼。
还有那丹桂飘香的中秋时节,她和师父会坐在院子里,啃着那又香又甜、圆圆的月饼,化成熊猫原形的师父,会伸出那毛绒绒的大手,拭去她唇边沾上的麻仁碎屑,软毛挠得她痒痒的,忍不住咯咯直笑……
然而,如今的她,却从没有那么畏惧过圆月。
她恨不得时光就此停滞,深沉天幕中的那一弯弦月,永远都不会圆满起来。
“师父,我有些明白了,”小竹双手捧起那熊猫布偶,轻轻地诉说,“我明白您当日的感受,明白您为什么不愿再做我的师父了……毕飞毕大哥时日无多,今日他祭出修为,助天玄门弟子驱除魔气。
从理智上说,我明明知晓他做的是好事,也明明知道这是最佳的办法,但我心里却就是憋屈,就是看不下去。
当时的我,简直想把毕大哥拖出来打一顿,让他清醒清醒,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命……师父,您也是同样吧?”
手里的布偶,当然不会回答她。
这段师徒情义仅剩的证明,那一双大大的黑眼圈,就像是在凝望着少女一般。
小竹轻轻地摆弄着熊猫布偶的双臂,将它们举得高高,一边自顾自地说下去:
“我不愿自己的亲人朋友拿命去拼,哪怕我明白,那是正确的选择……师父,您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呢?
所以您生我的气,所以您不想见我了,我都明白……”
说到这里,小竹伸出手指轻轻地刮了下熊猫布偶的鼻子,她轻轻地扬起唇角,在月下绽放出温柔的笑颜:
“师父,虽然我明白您的心情,可是……这世上有些事情,哪怕要惹亲人朋友伤心,却也是非做不可……
“就像师父您当初不顾性命,为了我和小蛇哥哥受了应龙一掌。
就像小蛇哥哥哪怕全身被腐蚀得千疮百孔,生死关头命悬一线,也要为我遮挡千婴血。
就像毕大哥,明知死路一条,却还是要为赤云楼挡去毒水,为天玄门损耗仅剩的修为……
“师父,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,我有天下最好的师父,结识了天下最好的朋友……
“这一次,换我来保护你们。”
轻柔的语调,说出最决绝的信念。
小竹水灵灵的眼眸里,映着盈盈月光,既是柔美,也闪动着坚定执着的神采。
就在这时,忽见一点银光掠至窗外,如夜幕繁星,流散人间。
那星点光华,随着夜风飘入窗棂,在小竹面前轻轻飞舞。
小竹先是一愣,随即扬起唇角,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,任由那银光停在指尖。
“小蛇哥哥,是你吗?”
听了她轻声询问,那银光上下舞动,仿佛是在点头一般。
小竹笑着起身,推开房门走出屋外,远远地看见前方院落之中,立着一道高瘦挺拔的身影。
她快步上前,还没来得及招呼说话,那人便脱下了外衫,将那厚实的罩衫披在她单薄的肩上。
外衫里侧还带着暖暖的体温,环住了她纤丽的身形,阻隔了微凉的夜风。
贪恋那温柔的暖意,小竹不由拢了拢衣襟,同时一个小小的疑问浮上心头,让她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怎么?”沉厚的声音,从上方响起。
小竹仰起头,望向那个与自己几经生死、共度难关的男人,笑盈盈地道:“我方才突然想到,蛇不是冷血的么?
为何小蛇哥哥你却这么暖和?”
这个问题,让归海鸣一时无语。
他本不是擅长言辞之人,更不会回答她这样的俏皮话了,小竹也便不再为难他,微笑着发问:“小蛇哥哥你也睡不着?
是不是也在烦恼毕大哥的事情?”
“嗯。”归海鸣沉沉应声,双眉又是敛起:毕飞与他们可谓是不打不相识,之后一路经历风雨,引为知己良朋。
如今毕飞死期将至,他又怎会无动于衷?
无心入眠的他,方才幻化出一道星影,本想令其守护在小竹门外,未想到她亦未入睡。
相比起归海鸣双眉紧促的忧虑模样,小竹却是要淡然许多:“我原本也难受,也怨毕大哥帮赤云楼帮天玄门帮这个帮那个,就是没将咱们的心情放在心里……可是,那是他自己的选择,是他心之所向。
我们作为朋友,既然无法劝阻,也只有为他祈福,陪他走完这十来天,令他开心快意就好。”
此时的小竹,心态已不同从前。
毕飞时日无多,她又何尝不是?
面对应龙之时,便是她剥离云生镜、身死魂灭之刻,或许也只比毕飞多活几日罢了。
有了这份觉悟,所思所感,便大不相同。
“……”归海鸣默然不语,只是皱眉望向小竹。
片刻之后,他伸出一双大掌,扶住她的双肩,沉声询问:“究竟出了什么事?
告诉我。”
“没有啊,”小竹轻轻摇首,笑道,“我不过有感而发罢了。”
“不,你一定有事瞒我,”归海鸣斩钉截铁地做出判断,他一双黑眸牢牢锁定了小竹,沉声道,“你爱憎分明,感情极是浓烈,绝不是这般看淡生死分别之人,这不像是你说的话。”
小竹一怔,未想到她一番感慨,竟被归海鸣瞧出了端倪。
她想编个谎圆过去,可正如归海鸣所言,以往的她,喜怒哀乐皆不遮掩,更不是擅长撒谎之人。
一时之间,她也难以找出什么借口。
“小竹,告诉我,究竟发生了什么?
自从离开冰魄寒潭,你便有些变了。”归海鸣目光坚定不移,他只觉心中隐隐不安,定要问个水落石出。
“……”这次轮到小竹无言了。
她万万不能说出自己就是云生镜这件事,她不想将师父面对过的那些为难与矛盾,也带到小蛇哥哥的面前。
她不想小蛇哥哥为她纠结,为她难受……
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布偶,小竹抬起眼,一双如秋水洗过的清亮眼眸,静静地凝望对方。
心中已有决定的她,轻声说出半真半假的谎言:
“小蛇哥哥,我先前没有对你们说,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师父了……师父他重伤初愈,沧溟师父要带他远离尘世,疗伤修行,此后大约不会再临凡尘了。”
小竹隐去了“墨白与她断绝师徒情义”的一段,只说从此再不相见。
毕竟,若说到断绝师徒的原因,便难以避开“云生镜”这个话题。
她想扬起唇角,给对方送上一个安心的微笑,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,这笑容却难免沾上些苦涩:
“师父曾说,天下无不散之筵席,别说是朋友,就算是父母亲人,又有谁能相守相伴呢?
师父已离凡尘永不得见,毕大哥也将不久于人世,小蛇哥哥,就是你与我,也会有曲终人散的那一天……我改变不了什么,也只有祈愿,愿咱们相处的每一天,都是开开心心的。”
一时之间,万籁俱寂。
天地之间,似是只有这二人无声凝望。
小竹轻声的诉说,是说给面前的他,亦是说给今后的他。
待到她离去的那一天,只盼小蛇哥哥能记得今日之言,无须太过伤怀。
归海鸣亦是无法回应,无法给出“不离不弃”的承诺。
毕竟他们要面对的,是上古神魔?应龙。
而他早已打定主意,若有任何不测,他定会豁出命来,只为保她周全。
静默的凝望中,蕴藏的是二人无法言说的决心。
为了守护面前的人,他们都做好了舍命的准备。
在这狂潮乱世之中,他们给不起一生一世的承诺,许不下天荒地老的誓言。
他与她能做的,皆是将这份以命相交的情感,深深地埋藏在心间。
不语。
夜风清凉,扬起二人的衣摆,拂动鬓边的碎发。
归海鸣银发若雪,小竹青丝如墨,被清风一并吹拂,缱绻纠缠,像是难以分舍的眷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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